最近有部电视剧火了,它叫《鸡毛飞上天》。这部戏的编导、表演等环节经得住推敲,口碑日益攀升,被某知名自媒体公众号封为“开年最好的国产剧”“前16集好到不像国产剧”(怎么感觉在黑国产剧?请读者擦亮眼睛)。今天该公号又发一篇评演员张译的文章《他一出场,肯定好片好剧》。好吧,正确的话都让你说了,九局表示同意。为彰显本局的先见之明,今天我们刊发演员张译的专访,就这部口碑剧,以及当前影视生态等社会集中关注的热点话题向张译提问。精彩内容很多,九局做了大量的精选编辑,很多内容还是不能割爱。下面,【九局有请】演员张译。
张译
九局:《鸡毛飞上天》讲的是80年代浙江义乌人通过“鸡毛换糖”起家,发展小商品经济进而创业的故事。作为一个在北方成长和生活的演员,你是怎样进入到故事营造的气氛中去的?
张译:我本人生于70年代末,记事儿应该是80年代初,我特别怀念那个时候人与人之间质朴的情感,怀念那个时候城市的面貌。喜欢它,就容易接近它。另外,进到剧组之后,我们不断地去找当地的一些成功的民营企业家进行交流,都想不起来有多少回了。聊他们过去年轻的时候,他们整个创业的经历,聊他们遇到危机的时候的心理状态,所以其实还蛮容易进入那个年代的。
九局:你怎样理解陈江河这个人物呢?他有那些气质特点?
张译:一开始拿到陈江河这个角色的时候,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非常痛苦,我经常跟他们说,“我找不到陈江河这个人”。他是一个千年好人,对什么人都好,那么他的脾气,他的缺点,到底是什么呢?然后慢慢地在他的表演上进行丰富。比方说,他也有急躁的时候,也有动摇的时候。他陈江河比骆玉珠还要狠,但他的本性是忠厚的。所以年轻的时候,他这股狠劲儿表现为锐意进取,但不忘进四出六。到了中年的时候,他的狠变成了野心,但他有他的原则、底线和规矩,他把他的野心扩展到了国际市场。老年的时候,这个人变得更狠了,哪怕我的下一代失败了,我也不管他,放手让他们去磕打,去摔跟头,但到了无法收拾的时候也会重新出山。
九局:剧中的陈江河说话带口音,但据我了解,跟“义乌普通话”不一样。知乎上有人开玩笑说,有点像易中天。这个口音是你自己设计的吗?为什么要带口音?
张译:陈江河在剧中说的确实不是标准的义乌式普通话,纯义乌话,我学了一下,别说我学不会,就算我学会了,观众也听不懂。但我觉得陈江河必须要说“方言”。陈江河是南方人,他又是一个行商之人。南方生意人的思维逻辑啊,不是我们这种学表演的人能一下子抓得到的。方言呢,有一个非常好的功能,它可以代表一个地区、一个民族、一个国家的人的逻辑思维。你一旦用了他们的语言来讲话,你就知道他在生活当中是怎么思考问题的,它会瞬间很直观地给到观众,所以我就会在陈江河身上给他找到一个南方人说话的特质。
九局:那回过头来看这部戏,你对这部戏您满意吗?有哪些遗憾吗?
张译:在剪辑上有一些遗憾吧,有一些戏不好看的保留了,很精彩的戏反而拿掉了。这个我和桃子,我们经常会交流,会感到惋惜。否则这部作品可以达到更高的分数。
1986年10月25日人民日报头版,刊登义乌“兴商建县”的消息并配发评论员文章《大兴民间商业》
九局:故事发生在八十年代,那时候,东北老工业基地,工人生活很体面,生活有保障,也有社会地位。但是义乌不一样,没资源,没保障,老百姓生活非常贫穷。30年过去,东北和浙江的经济状况倒挂了,作为一名饰演义乌人的东北人,在塑造角色的时候,有没有一些特别的感受?
张译:我在和义乌企业家聊天的时候,听到一个细节,在创业初期,也就是在八十年代初,他们发现哪里的钱最好赚呢?是东北。他们挑着针线,袜子,大包小包,挤着火车,一路到达东北,然后走街串巷地吆喝。我们管这批人叫南蛮子。他们有修鞋的,有锔锅锔碗的,说着一口我们听不懂的南方话。现在回头想想,就是这些人成了义乌的企业家,成了义乌经济发展的中坚力量。东北人的思维,就在80年代的那个时候滞后了。
所以这也是一个蛮有趣的现象,为什么我们东北人没有南方人会做生意?我们东北大部分是移民的后代,东北好,遍地都是宝,但气候恶劣,它每年要有半年的农闲,导致东北人有一种思维上乃至肢体上的怠惰。所以你会发现,东北喝烈酒的人多,打麻将的人多。可是南方不一样,苏湖熟天下足,人一年四季不闲着,与生俱来习惯劳作。所以东北人穷,他就习惯性地待在家里。但是南方人穷,怎么办?他一定要走出这座山,让全家人吃东西。所以,东北和江浙地区的区别,不是在这三十年间才发生的。计划经济一结束后,东北老工业基地开始衰落,跟江浙地区的差距越来越大。
张译出书,书名叫作《不靠谱的演员都爱说如果》
九局:网上有评价说“张译演的戏不会差”。我理解,一是夸你演技好,一是说你会挑戏。你接戏的标准是什么?
张译:谢谢,谢谢。最近这几年,说实话,拍电视剧拍得比较少,一是拍电影更多了,其二呢,这两年能够踏踏实实静下心来去体验生活、去写电视剧本的编剧越来越少了。这两年做电视剧演员,反正我个人是越做心越凉,对这个行业我非常惋惜。
九局:这怎么说,能不能稍微展开谈谈?
张译:最近看到的好的电视剧剧本越来越少,(编剧的)创作心态和过去不太一样。过去一个编剧,基本上要用半年时间写出一个电视剧剧本,但是现在不一样,可能一两个月就出一个梗概,写出头三集就敢开机,这种情况比比皆是。
我这些年接的电视剧,有很多戏都是只有15集剧本,就开机了。我拍了几次这样的戏,后来我发现,这个太痛苦了。为什么呢?因为每天你不知道要拍什么,然后你得为自己负责任,你得操这个心。
编剧跟不上,那怎么办呢?就得你自己写剧本。我拍了这么多年的戏,今天跟你我要说实话,我这么多年的每一部电视剧,都是在改剧本当中度过的。没有一部戏,能让我单单纯纯地做演员。可是还会有人在网上去骂这些演员,说他们肆意地改剧本。所以,这种事情应该是辩证地客观地来谈,有些演员他瞎改,你可以说,但是不能一棒子打死。现在的市场环境,各个环节德不配位,才会导致这个行业的乱象。我非常希望,作为一个演员,能够纯粹纯粹地、踏踏实实地去演戏,我不想再参与写剧本,但是你不写,它的三观都是歪的,胡写一气,没有任何的生活积累,这个行业怎么会好呢?所以《鸡毛飞上天》这样认认真真交出来的作品就会难得一见。其实整个这个行业都应该向这样的作品来看齐。
九局:如今电视剧行业不缺钱,为什么反倒难出精品、难有好剧?
张译:以剧本为例。剧本是一剧之本。资本介入后,又没有落到编剧头上。所以很多编剧朋友很委屈,说我们拿着非常低的片酬,让我给你好东西,凭啥啊?所以,实际上编剧和演员面临的生态是一样的。但我做群众演员的时候,也拿着非常低的片酬,那么我是该要求给我涨工资呢,还是先把自己的演技提升呢?现在一些编剧朋友要求高的片酬,那我们要想,是先要高片酬,还是先拿出一个好剧本呢?但是资本的介入,确实是扰乱了市场。因为资本是不懂这个行业的,所以他会要求编剧玩命地在最短的时间内拿出最好的剧本。这些剧本,确实没法看。所以这件事,我是认为有内因和外因。外因就是资本的乱介入,内因就是编剧朋友们要不要先写好剧本。其实,演员也需要自我反思:我们怎样才能作为一个好演员。所以,其实是,各行各业,都应该先守好自己的规矩。
九局:刚才你也谈到当下电视剧的生态。最近一两年,颜值、小鲜肉、天价片酬,这些话题特别热,至今未消。你觉得“天价片酬”的根源在哪里?
张译:小鲜肉、天价片酬这些事,不是我们这个行业的,它是明星范畴的。演员是没有天价片酬的,中国的演员,到目前为止,好演员也好,坏演员也罢,只要是纯粹的演员,没有天价片酬,这个我向你保证。我希望大家能把这个行业看清楚,演员是演员,明星是明星。
九局:你平常接戏还会考虑哪些因素,以此决定接还是不接?
张译:首先还是要看班底,有一些导演、制片人还是比较认真的,他们在市场上会有认真做戏的口碑。其实人永远都是第一位的。就像一个企业,看它能不能有长足的发展,第一位要看他手上有什么人才,人才是成事儿的一切。所以我会第一看班底,第二看作品,第三看这个人物给我多大的发展空间,我当然希望这个人物类型我没演过,那是最好的。
去年上映电影《追凶者也》。
九局:盘点你演过的人物,普通人比较多;生活里,你几乎不参加真人秀等娱乐节目。一方面是角色,一面是生活,你对自己的定位是什么,有没有跨界的想法?
张译:演戏这件事,其实你说,什么样的角色是大人物,什么样的角色是小人物?这个不好讲。我也演过大企业家,但我喜欢的工作方式是:把所有人,无论他大小,都找他作为人的基本设置。比方我去年的电视剧《女不强大天不容》里扮演一个城市的首富,但他也有颈椎病,年轻的时候,隔着厕所给人递过纸,也喜欢在街头吃大排档。这是从大往小地讲。像陈江河,年轻的时候,他是一个小人物,小人物就要给他找大。怎么找大呢?就是他的理想,他的抱负,他的胸怀,他为人的态度。
生活方面,你说的真人秀之类的节目,我的性格不擅长干这个。也有过非常好的真人秀栏目直接找到我,价格随便你出,一播出,你的知名度肯定非常好。我和公司在痛苦挣扎这件事,后来和公司达成一致,我们不挣那个钱,不出那个名。因为我发现,我的定位不是明星,从我入行的时候就想做一个好演员,那我就继续做演员吧。
所以,其实那些事,是另外一个行当做的事。我还得守好自己的本行。
张译爱猫,微信头像是猫,微博也是。张译上知乎,主要回答两类问题:一是:“猫尿尿为什么会留个坑”之类,一类诸如“作为演员拍吻戏是一种怎样的体验”。他的回答拉开架势,面面俱到,一度让九局觉得过于认真,不够灵活。就像这次专访。面对提问,张译一丝不苟。对这部剧,对自己的评价,他不躲闪,也不觉得有必要躲闪。关键是,他是在思考问题,不耍花腔。就像我们在银幕和荧屏上看到的那样:守规矩。他做过编剧,又改行做演员,角色的转换使得在看待当前影视行业的时候,多了一分换位思考的通达。不虚美,不隐恶,是解决问题的开始。我们欣赏这种态度。